大漠中，黃沙蔽日。

夜尊拿著水囊，白色的兜帽攏住銀灰色的長發，他沿著來時的路沈默地走著。

他知道，傅紅雪是故意支開他的。

半個時辰前，大火吞噬萬馬堂，傅紅雪的刀堪堪停在了馬芳鈴的頸側，夜尊也頓住了要飛身下去的腳步。

就在傅紅雪猶豫的時刻，馬空群竟丟下女兒跑了，他沖進一側的密道，等傅紅雪去追時，密道外的長廊轟然坍塌，夜尊一揚手將傅紅雪扯了回來，才讓他免被砸傷。

萬馬堂成了一片火海，空氣都變得灼人。

“這裏太危險，我帶你離開這。”夜尊扶住傅紅雪道。

傅紅雪回頭：“還有我娘……”

夜尊只得帶上花白鳳，頃刻間便將二人帶離萬馬堂，落在了數裏外的沙漠中。

傅紅雪落地時悶哼一聲，在夜尊的攙扶下，才勉強站住身形。他的右腿被馬芳鈴的利劍穿透，鮮血不停地往外冒。

夜尊擡手凝聚黑能量正要替他療傷，卻被傅紅雪一把抓住了手腕。

傅紅雪道：“傷口總會愈合，別為了救我再耗費你的能量。阿夜，能幫我去找點水來嗎？”

風沙揚起白袍，夜尊拿著水囊，遠遠地已經能看見那兩個人影。

傅紅雪背對著他跪在花白鳳的面前。

不知道這次花白鳳又會對他下怎樣的命令？夜尊的身形化作一團黑霧，迅速靠近。

花白鳳厲聲道：“傅紅雪，你還剩下不到半年的壽命。我要你用這半年去做你沒有完成的事情，我要你把你的仇人挖出來，殺死他們！再回伽藍山……娘沒有辦法救你，但是至少能在你生命最後的時刻，一直陪著你……”①

傅紅雪沈聲道：“娘，我一定會殺光他們！”

夜尊緩步靠近，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。

看來，他的小紅雪又要背叛他了……

“只是，等我殺了他們之後，我不會再回伽藍山了。”傅紅雪又道。

夜尊腳步一頓。

花白鳳難以置信地望著傅紅雪：“你說什麽？”

傅紅雪垂目道：“我答應過一個人，覆仇之後，我的命就是他的。”

“你——”花白鳳上前幾步，揚手狠狠地打向傅紅雪的臉——然而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
花白鳳怒視夜尊。

夜尊一揚手，花白鳳被推的退後幾步。

夜尊蹲下身，將水囊塞進傅紅雪的手中，望著他幹裂蒼白的嘴唇，溫聲道：“先喝點水，讓我看看你的傷口。”

“我沒事。”傅紅雪道。

然而夜尊才掀起他的衣擺，就看見黃沙上洇了一片暗紅的血。

“這叫沒事？”夜尊蹙眉，他擡手凝聚黑能量，傅紅雪再次阻攔了他，“阿夜，別再為我耗費能量。”

夜尊擡眼，見傅紅雪眼中滿是擔心，他笑了：“我只用一點替你止血，待會兒再帶你去看大夫，否則你會失血過多死在這裏。”

傅紅雪這才松了手，夜尊將黑能量註入傷口，止住了血。

花白鳳要瘋了，她實在沒看明白這個人和她兒子究竟什麽關系。說是朋友，為什麽他兒子看別人的時候眼神那麽炙熱，而那個男人對傅紅雪說話的時候這麽溫柔繾綣？

“我兒子，不用你來管！”花白鳳猛地拔出劍，砍向夜尊。

傅紅雪瞳孔驟然緊縮，他一把抱住夜尊將他護在身下，用後背擋住了花白鳳的劍。

花白鳳的劍停在傅紅雪的頸側，她厲聲問：“傅紅雪，你在做什麽？”

“娘……您不能殺他。”傅紅雪道，“方才我說我答應過一個人，就是夜尊……”

“你說什麽？”花白鳳垂下手中的劍，“你答應他，你的命是他的？”

“不僅是命。”夜尊扶著傅紅雪的肩，他站起身沖花白鳳笑了起來，“他的人，他的心，都是我的。”

傅紅雪輕輕拉了拉夜尊的衣袖，想讓他別再說了，夜尊卻反手握住了他的手。

“你們……你們……”花白鳳這會兒徹底地懵了。

“對不起，娘。”傅紅雪看向花白鳳，“我已經為仇恨活了二十年，如果覆仇之後我還活著，請允許我為自己活幾日……”

花白鳳沈默了片刻，她收回了劍，落下淚來顫聲道：“娘沒想到……你今日在娘心上捅了一刀，如今還要再捅一刀……你為了一個男人就不要娘……你以為娘只是為了仇恨才生下你，才叫你去覆仇的麽？娘生下你，是因為你是娘的孩兒，娘身上的一塊肉啊……”

傅紅雪的眼圈也紅了：“娘……”

夜尊微微挑眉，他總算知道傅紅雪為什麽每次都不敢違背花白鳳的話了。論哭一哭就贏的手段，他才是鼻祖好麽。

“真是感天動地母子親情啊……”夜尊嘆道，“讓我也忍不住想起我娘……我娘是個善良溫柔的女人，我爹性情暴虐，每次喝了酒就打我和我娘，我娘總是把我護在身下……後來，有一回我爹又喝醉了，他打我娘出氣，我撲過去和他打了起來，他氣極了要掐死我……是我娘撲過來救了我，她為了救我殺了我爹。”

夜尊眼中有了淚水：“殺人抵命，她被押赴刑場時對我說，阿夜，娘只希望你快樂的活著，為了你娘做什麽都不後悔……”

傅紅雪望著夜尊，只覺得心疼。之前他從未聽夜尊提起過他的爹娘。

“這才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。而你……”夜尊走到花白鳳的面前，“永遠只躲在你兒子的身後，讓他去做沖鋒陷陣的那一個，哪怕他遍體鱗傷你也永遠只有責罵。他曾有數次機會殺了馬空群，卻因你的計劃一再耽擱才拖至今日，究竟是他令你失望了，還是你令他失望了？”

花白鳳：“你胡說八道！我——”

夜尊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，他道：“你若真的對他有愛，那你為何給他下赤影蛇毒？你告訴他全天下人都不能信任，只能信任你，可是花白鳳，你正是親手將他送上死亡之路的那個人啊……”

花白鳳急了：“我沒有！”

“你有，”夜尊微微瞇起眼睛，語氣冷厲，“你讓傅紅雪以一人之力對抗萬馬堂數百人，你不會沒想過如果失敗了他將面臨怎樣的下場。你想知道為什麽他的命是我的嗎？因為我第一次在萬馬堂見他時他就被虐打得遍體鱗傷，還被馬奴在腦袋上砸了個血窟窿，若非是我，你兒子早就已經死在萬馬堂了……”

花白鳳顫聲：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
“你當然不知道。那些鞭子沒有抽在你的身上，那十五根長釘也沒有釘在你的身上，你的腦袋也沒有被砸一個血窟窿，你怎麽會覺得痛呢？”夜尊嘆息道，“就好像此刻，他傷口流的血已經染紅他膝下的沙，可你卻連問都不問，那是因為在你的心中，他從來不是什麽你會去守護，會心疼的兒子，他只不過是你殺人覆仇的機器罷了。你對他好，也不過是為了維護機器的正常運作，以完成你的計劃而已……”

夜尊的話，揭開了傅紅雪心底曾偷偷想過卻不敢深思的那一種可能……

他看向了母親。

花白鳳連連後退好幾步，她懇求地望著兒子：“別聽他胡說！娘怎麽會這樣想呢？”

夜尊道：“你沒有這樣想？那為什麽等他覆仇之後的那幾日自由都不肯給他？”

“我沒有。”花白鳳臉都氣白了，一口氣險些憋不上來。

“你也知道……你兒子只有幾個月可以活了。”夜尊的語氣緩了下來，“如果你心裏曾有那麽一點愛過他，為什麽不能完成他最後一個心願呢？畢竟，他這一生都是為了完成你的心願而活著……”

花白鳳眼神閃了閃，有些動容。

夜尊繼續道：“你也知道，馬空群無處可逃必往江南去，他一路定會顛倒黑白說傅紅雪帶領魔教襲擊萬馬堂，屆時你是想讓傅紅雪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武林嗎？”

花白鳳楞住了，她還沒想過這件事。

“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吧……”夜尊揚起唇角，他笑了起來。隨即擡手將一股黑能量在掌心凝聚，周圍的黃沙便旋轉著飛上天，夜尊猛地將手向下一壓，那旋轉的沙柱砸向地面，竟在他們身邊砸出一人深的深坑。

花白鳳震驚地看著夜尊。

“你放過傅紅雪。”夜尊道，“我就答應你，幫你殺了馬空群。如何？”

花白鳳沈默了片刻，道：“好，我答應你。如果這最後的願望能讓他感到快樂的話……”

夜尊微微瞇起眼睛，眼底是一抹嘲諷，都到此時，她還演得下去這母子溫情的戲碼。

花白鳳走到傅紅雪的面前，摸了摸傅紅雪的臉，淚水滾落下來：“兒子，這輩子是娘對不起你……下輩子，別做娘的孩子了。”

傅紅雪紅著眼眶搖搖頭，卻說不出話來。

花白鳳輕輕抱住了傅紅雪，然後拿著她的劍，轉身走了。

傅紅雪跪在原地，向花白鳳離去的方向磕了三個頭。

夜尊扶傅紅雪起來，傅紅雪過了許久才緩過神來道：“阿夜，對不起，讓你想到過去的傷心事……”

夜尊眸子黯了黯：“小紅雪，為了你，我願意自揭傷疤……”

傅紅雪望向夜尊，眼神深情得簡直要滴出水來。

夜尊輕聲道：“其實還有一件事，我想告訴你。”

傅紅雪靜靜地凝望著他。

“那個傷疤……其實是假的。”夜尊忍不住，眉梢微挑，笑道，“我信口胡謅騙你娘的。”

傅紅雪臉色一僵，扭頭就走，他右腿還有傷，走起路來只能將重心放在左腿上，步伐僵硬緩慢，看得夜尊實在不忍心。

夜尊追上去：“小紅雪，生氣了？”

傅紅雪也不理他，拖著傷腿緩步前行。

夜尊道：“我的話也不全是假的，我娘雖然沒有打過我，但我當年被賊酋帶走，每天都挨打挨餓……好不容易當個頭頭，第二天就被親哥哥帶人剿了，還被關在天柱中生不如死地關了一萬年……”

傅紅雪停住了腳步，夜尊擡頭，眼圈微紅地看著他，小奶貓一樣可憐巴巴。

傅紅雪終於忍不住嘆息一聲，伸手將人拉進懷裏：“阿夜，我不生氣，真的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①為原劇原臺詞，僅修改時間

以及，這章分量足吧~~

又及，明天七夕，有加更和龍城四人劇場小段子作為七夕禮物送給小夥伴們哦~

最後及，今晚和基友（我媳婦兒！）去吃火鍋去，哼唧！才不是單身狗呢！不信WB秀恩愛給你們看！WB指路：碼字噠喬小玄（有興趣的話互關走一波？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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